于文豪，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
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2016级新生开学典礼暨颁奖礼嘉宾、教师与学生代表寄语（2016年10月12日）
各位嘉宾、各位老师、各位同学：
说实话，站在这里发言，我是缺乏充足勇气的。去年此时在这个场合，曾经和上一级新生做过交流。上个月的入学教育上，也和在座的各位新同学面对过面。我想，学院之所以如此信任，给我“梅开二度”的宝贵机会，很可能是因为去年讲的不太合格，来一次“补考”，考验我的思想觉悟这一年里有没有进步。这让我非常紧张，以至于昨天下课后在沙河校园里左右徘徊，熬夜打草稿。
我想用两组关键词，向大家汇报自己的一些体会。
第一组关键词是“付出”和“回报”。
文学家巴金讲过一句话：“生命的意义在于付出，在于给予，而不是在于接受，也不是在于争取。”这体现了一种只管付出不求回报的奉献精神，充满可歌可泣的浪漫色彩。这些年，这种精神似乎发生了根本性变化，走向了只要付出必求回报的另一端。
只要付出必求回报，用在金融、投资领域是必须的，但用在生活的每个场景，可能会出问题。前段时间，娱乐圈出了一个大新闻。两位曾是师徒关系的表演艺术从业者，在情了缘尽之后，互相揭示对方的不堪。师父表示，徒弟“欺天灭祖悖逆人伦”、“寡廉鲜耻令人发指”，决心将其逐出师门，收回艺名。徒弟则指责师父“压榨徒弟不眨眼”、“暗箭伤人没够”。围观群众在感叹贵圈真乱的同时，不免觉得，原来恩断义绝这么轻松愉快。
对这一事件，从法学角度我们可以思考艺名是否受到姓名权的保护、人身指责是否侵犯人格尊严等问题，也可以思考这种学徒制的教学方式、家谱式的雇佣关系，如何在现代法律秩序下获得合理的解释。
我们还可以思考的是，曾经情真意切的师徒之所以如此互撕，节操碎了一地，是不是与过于看重物质利益的得失有关。当付出没有换回期待的回报时，内心的天平就失去了脆弱的平衡。
互撕如此，各为所需。经济社会的发展，不断强化着每个人的自我认知。自我并非贬义。弗洛伊德认为，本我、自我、超我三部分共同组成了人格。按照他的观点，本我是先天的本能，是原始欲望、生理需要的自然表现。超我由社会规范、伦理道德、价值观念内化而来，是追求完善的境界。而自我是自己意识的存在和觉醒，它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，遵循现实原则，一方面调节着本我，一方面又受制于超我。我们也许不能达到超我乃至“忘我”的境界，但是如果放任自己停滞在本我的阶段裹足不前，那和无知的婴儿甚至动物植物有什么区别呢？
现在，我们在面对利益得失时，越来越习惯“为权利而斗争”。《为权利而斗争》是德国法学家耶林1872年发表的演说，它有144年前的历史背景，它是在唤起茫然无知的民众追求正义的热情。如果我们把“权利”这一正当的事物庸俗化、物质化、泛化，这种斗争就怎么看怎么觉得格调高不起来，甚至low到尘埃里。如果没有宽容、体谅、奉献、克制这些美德，那么斗争得越彻底，人们相互之间就越自利而冷漠，这个社会就越寡淡而乏味。
对于法律人来说，我们要明确，法律本身不能只是赤裸裸的利益分配机制，它还要容纳正义、公道这些价值。法律之所以界定不同主体的利益边界，最重要的是使每个人都能通过体面的方式，获得有尊严的生活。
所以，对于“付出”和“回报”的关系，是不是至少可以这样理解：即便滴水之恩不能涌泉相报，即便“爱你的敌人”这样的境界不能达到，我们也要努力维持自己行为的品位，努力维护法治秩序中的美德。
第二组关键词是“套路”和“真诚”。
“少一点套路，多一点真诚”，这句话最近特别流行。类似的话还有一些，比如“套路玩的深，谁把谁当真”，比如“我走过最深、最长、最远、最崎岖的路，就是你的套路”，还有什么“城市里面套路深，我要尽快回农村”。这些话反映的是人们对真诚的渴求，对淳朴的向往。
然而，真诚其实也是一种套路。没有套路的真诚，可能很难与粗暴区分开来。为了追求真诚而放纵自己的情绪，其实是一种宣泄，爽了自己，无视对方。
用什么样的套路表达真诚，既是一种方法论，也是一种世界观、价值观。在知识学习和理论研究中，离不开一些既有的套路。我们总要通过某些方法，才能抵达知识的真相，才能揭示理论的样貌。比如案件事实的查明，它不是一个纯粹的事实归结的过程，而是一个在法律规定与事实之间的循环过程，这也是卡尔·拉伦茨所说的，“目光在事实与规范之间往返流转”。如何往返，怎样流转，必须要遵循一定之规。这种规则就是司法裁判的套路。
将“套路”和“真诚”推广到国家与社会的层面，套路可以称为章法、规则、程序，真诚可以称为公平、正义、自由。我们的政策、法律、制度，都应当多一些真诚的套路，少一点虚伪、浮夸、自以为是、暗度陈仓、谋取一己之私的套路。在法学院学习研究，一个很重要的目标，就是探索怎样的套路才是真诚的，用怎样的套路才能实现真诚。要达到这样的目标，需要我们每个人的不懈努力。
最后，作为发言的结束，按照“套路”，要为大家送上祝福。祝福各位嘉宾的事业如星辰大海，经风浪而愈磅礴；祝福各位同事心情愉悦，常有收获的快乐；祝福各位同学茁壮成长，为长远的未来做好充足的准备；祝福我们的法学院团结向前，成为一所令人向往的特色鲜明的一流法学院。
这些祝福都是非常真诚的。因为真诚，所以一定都会实现。
谢谢大家！
